白記食鋪開業後，主要由秦氏與長流水兩人在經營管理。

鋪子裏除了主要賣的肉絨等秦氏親手制作而成的食物，其餘的要麽到別處進購、要麽由秦氏以及居郎君在後廚搗鼓出來。居郎君在做點心小食這方面十分拿手，只是他眼界有限，做不出來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用材考究、做工繁覆、樣式精致的食物。

而秦氏好歹也是長家的一位主婦，早年長家的吃穿用度自然差不了，不論自己用過還是親眼見過，秦氏懂得多，和居郎君一拍即合，一個拿主意，一個動手，便讓白鑫跟林大在鋪子內間壘出廚竈來，以便於她二人調弄各色食物。

居成如今仍舊在大戶人家中做長工，白鑫同他說定了，等自家的生意穩定發展下來就雇他過來幫忙。這會由阿水掌管著店內一應事宜，白鑫和林大暫時負責到外面進貨，秦氏跟居郎君則守著後廚。看在黃家的面上，暫且沒有閑雜人等來找茬。

沒幾日便是上元節，白鑫按照秦氏的吩咐提著兩大食盒點心給黃府送去，以表感謝。

黃主簿與他細君黃氏兩人來自同一個村子，故此黃主簿對黃氏尤為看重，裏裏外外大小事情皆不避她。白鑫的禮物通過下人之手送到黃氏跟前，黃氏掃了幾眼，見食盒內的點心特意擺放呈現出幾句祝福之意，當即笑道：“這白家的小子倒是有心了。”

黃氏年紀大了，貼身伺候的婢子也發絲微白。聽出主人情緒正佳，這位婢子跟著打趣道：“可見咱們家二少爺眼光好，沒幫錯人。”

“瑛兒這孩子，”黃氏稍顯無奈地感嘆一下，語氣中又頗為自豪。

上元節一早，白鑫長流水小兩口便叫秦氏給喚起床，各自接了兩只紅雞蛋。

眼看著阿水把兩個紅雞蛋都吃下去，秦氏方才笑瞇瞇地放過他。秦氏一轉身，阿水便一臉菜色沖著白鑫皺眉。白鑫連忙倒了杯水遞給他喝以沖掉嘴裏的蛋白味道，隨即從桌上的菜盤子裏頭抓出兩顆紅糯米丸子讓他吃下。

一連串的往嘴裏咽東西，長流水總算把蛋白的味道消除掉，脫離了蛋白的世界。白鑫見他沒事了，這才露出笑意。

阿水被他這麽一笑，俊俏瑩白如玉的臉盤上立時泛出紅暈，他微微撇過眼睛，看到桌上的紅糯米丸子，眼睛一亮，伸出兩根青蔥手指撚起一團粘黏在一起的糯米丸子，大聲道：“今日的糯米丸子可真好吃！”

轉移話題的痕跡太明顯，白鑫輕易聽出他語氣中的虛張聲勢，也不再鬧他，跟著吃了幾顆丸子，點點頭讚嘆道：“確實不錯，這些是居郎君趕早送過來的，咱們自家的還沒做。”

秦氏此刻正在廚房和面，為著做糯米面食。因為家裏人都愛吃，她今年就多放了米粉。取糯米與粳米磨成粉按照比例混合（喜歡吃黏一點的就以糯米粉居多），加糖兌上溫水揉合均勻，在這大喜日子裏要加入紅色的植物粉末調色，最終搓出一顆顆等大的丸子，再上鍋蒸。

因著今日是好日子，秦氏難得多買了幾樣食用顏料，揉出了好團不同顏色的米粉團。待她準備好了，這才喊來白鑫和阿水，一家三口洗凈手圍著矮桌坐著，秦氏快速地從幾個粉團上各揪了一小塊，只見她一雙巧手飛快舞動著，片刻就捏出一只模樣小巧形狀逼真的雄雞。

白鑫也不甘示弱，緊接著捏了大貓、豬牛等常見動物。唯有阿水動作慢，對面那兩人的盤子中已然擺放了幾只小玩意，他捏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黃色小蛇，軟趴趴地窩在盤子裏占據一大塊地方。

阿水抿著嘴，瞧了瞧秦氏，又瞧了瞧白鑫，最後瞄了眼自己做出來的，對比一番實在難看。

兩人在一起好幾年，白鑫如今很容易能註意到他的情緒，不禁面露和煦安慰他：“阿水捏了只小蛇啊，看上去非常可愛呢！”

秦氏但笑不語。阿水有自知之明，卻仍然欣喜於白鑫的話。此時，受到四周的色彩光澤熏染下，他一雙翡翠般的眼睛格外明亮，轉動之間似乎有一抹虹光跑了進去，白鑫便被吸引住多看了會。

恬靜的氛圍直到阿水捏出了一具小人而破滅。

白鑫眼角抽搐地指著他手中的三頭身小人——黃色身子、大腦袋上掛著兩只黑眼睛、臘腸般的嘴唇咧開做出大笑狀，“這是？”

“哈哈，我照著你的樣子捏的！”阿水樂得不行，上下看看，又給小人捏了個黑色粉團當作頭發，腳上還有黑色的“鞋子”。

秦氏嗔道：“胡鬧！阿水自己瞧瞧那像樣嗎，你且住手罷。”

話雖如此，秦氏自己卻彎了彎嘴角，明晃晃地笑意擺出來。

阿水得意地將粉團小人伸到白鑫面前晃蕩，這會他倒是沒有平時的端正穩重神態，儼然露出了一絲調皮的性情。

白鑫也不惱，就在阿水頑笑之際，他手中不停，很快也捏出一具小人，活靈活現的阿水形象躍然出現。

“喲！這個真好看！”秦氏大力誇讚道。

阿水直楞楞地看著，眼中溢出歡快之情，嘴上卻不服輸地叫道：“你的手藝活熟斂，自然比我捏得像樣。”說是這麽說，他臉上的表情，只差化成語言讓白鑫把小人給他。

“這個是我做的，等會蒸熟了就給我吃吧。”白鑫樂悠悠地向秦氏說道。

秦氏哪裏會跟孩子們搶東西，自是應下來。阿水聞言，不知想到什麽，低下腦袋安靜地捏粉團，只是埋下了臉面卻藏不住通紅的耳朵，白鑫先是一楞，隨即腦子轉了轉，大致猜出阿水是在害羞，心裏便十分歡喜。

三人忙活，兩斤米粉揉出的粉團不多時就做完了，成品一一整齊擺放在蒸籠裏，上鍋蒸。燒火由秦氏一人即可，白鑫和阿水便到堂屋中著手做花燈。

晚上要在家裏掛花燈，白鑫自己會做，當然不會從外頭買成品回來。竹子還是他早前備好的，已經用刀破開劃出一根根扁長的竹篾。白鑫負責制作花燈的骨架，阿水則在紙上畫出樣式。這活兩人已經練熟斂了，分工合作下，趕在蒸籠裏的糕點蒸熟之前，做好了四盞簡潔小巧的花燈。

秦氏小心掀開鍋蓋，用筷子插了插熱騰騰的糯米糕點，見筷子幾乎沒被黏住，便知曉這些糕點熟了。停火又悶了片刻，秦氏拿筷子將蒸籠上的糕點取出來擺盤。擺了兩盤之後，剩下的被她單獨裝在瓷碗中命孩子們端出去趁熱吃，兩個小人赫然在碗裏面。

白鑫搶先將他捏的“阿水”拿到手。阿水頗有不甘地夾著糕點小人“阿鑫”——蒸熟之後看上去樣子更糟糕了，他盯著白鑫意味不明地笑了，隨即稍微吹散糯米糕的熱氣，一口咬下去，小人的大腦袋便缺了大半塊，慘狀略顯駭人。

然而白鑫不緩不急地當著阿水的面前，輕柔地吹拂手中糕點小人冒出來的熱氣，“阿水，你看好咯——”

說著，白鑫竟然伸出紅艷的舌頭舔衹糕點小人——

長流水忽地一下，渾身都感覺奇怪了，仿若正在被舔的不是比巴掌略大一些的糯米糕小人，而變成了他自己。真真羞煞人也。更令他手足無措地是，白鑫將照著他的樣子捏出來的小人給含在嘴裏！

“阿鑫你——”長流水簡直承受不住這般情狀，在他看來，這可比兩人平時親親臉頰碰碰嘴要來得更羞人，堪稱為調情。

白鑫無辜地眨眨眼，直接咬斷小人的腦袋與脖子粘黏處，圓圓的糯米團做成的腦袋被他嚼吧嚼吧吃了下去。

阿水直接傻眼，又看著他把剩下的部分一口接一口吃掉，真不知該氣還是笑，只得恨恨地將自己手中的吃了。

因為捉弄了阿水，白鑫原本定下的兩人晚上一塊出去逛街看花燈約會事項差點完蛋。那之後阿水便收起了頑笑的意思，正經地幹活吃飯說話。秦氏和林大知道白鑫惹惱了阿水，難得地不勸和，優哉游哉笑看小兩口鬧矛盾。最終還是秦氏發話，讓阿水跟白鑫出去玩。

兩人各自提了一盞花燈出門，一路上燈火通明，人潮濟濟，街面上到處都是沸沸揚揚的聲響，往常寬闊的街道此刻幾乎不留一點額外的空白，全數被占據了，兩邊少有商鋪還開著門，大半是擺在外面的攤子在營業。花花綠綠的人，花花綠綠的眼，只恨不能多長幾雙眼睛幫忙觀看這些熱鬧。

白鑫一手提燈，另一手徑自握住阿水的，牽著他邊走邊看。外面人多，阿水有些難為情，想要松開手，然而發現白鑫握得緊，遂沒再堅持；同時，對於白鑫的惱怒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無影。

白鑫更為高興，眼見街道上人流愈發濃重，他幹脆將燈籠交由阿水提著，自己則一手抓著阿水，另一手從背後繞過去牢牢護住阿水往前走。

按照白鑫的設想，既然出來約會，第一步看熱鬧這會應該算是看過了，接下來則是親身參與。他事先問過了，離黃仲瑛家不遠的普南寺外有一場游戲差不多這個時候進行。

白鑫帶著阿水趕到普南寺外面的場地，果然見到一群游人個個提著燈盞分作兩隊站立著。

“他們在作甚？”阿水費解地問道。

“這叫換燈游戲，”白鑫指著兩個隊列前方說著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前面在抽簽，抽中幾號牌子就去找拿到同樣號碼的人，兩人按照牌子上指示的要求比試，勝者則擁有敗者的花燈，之後繼續抽簽。等時間到了之後，拿到花燈最多者便有獎勵。”

“比試什麽？”

“這個不大清楚，據說有許多種，咱們也去玩一玩？”

阿水見白鑫躍躍欲試的樣子，便沒有反對。兩人老老實實地選擇了一個隊列末尾排隊，卻見前面錦衣玉袍身形修長俊美的年輕人十分眼熟。

大概是白鑫盯著年輕人背部的眼光極其火熱，年輕人感覺到了，他轉過頭來，驚喜地喚道：“白鑫！”

白鑫也訝然地稱呼一聲：“黃二少！”

阿水頓時好奇地瞄了一眼。

黃仲瑛之前還有公良子軒以及被他們護著的黃淩薇。見到白鑫，黃仲瑛顯然挺歡喜的；等白鑫向他介紹阿水時，想到某一個長輩們之間的頑笑話，他不禁仔細瞧了瞧阿水。便是他見過不少美色，也不得不承認，長流水的長相很是不俗，誠如他的名字般閑貞自有一股靈氣。

今日對於生活在每家內宅後院裏頭的人來說，約束較為寬松，只要身邊有人護著，出來轉轉是沒問題的。黃淩薇難得能出來放風，這會她的心情極為爽快，就連叔叔黃仲瑛給他介紹白鑫和長流水，她都沒怎麽把註意力放在他二人身上，只一個勁地讓丫鬟去附近打聽旁人抽到的情況。為此，黃仲瑛稍稍松了口氣，他可不希望黃淩薇當著白鑫夫夫兩問出他與長流水之間根本不存在的婚約關系。

五人互相介紹完畢，一面閑聊一面等待抽簽。好在無需等多久便輪到他們。

白鑫抽中二十號，簽題是以上元節做一首詩。阿水是他的郎君，他自然不願意讓阿水與不認識的外男互動，阿水很是理解這個，並不要求獨自抽簽。

兩人找到二十號，見到的是一名書生，不幸的是白鑫的作詩水準差了人家老遠，這位來自西江書院的學生輕而易舉地贏得了白鑫的一盞燈。

白鑫還怕阿水因為才開始就輸了而不開心，卻聽到阿水安慰他“對方的賦詩高手，阿鑫你在這上面不夠好，不代表其他方面會輸”。好吧，有個體貼的郎君，果然是件令人喜悅的事情。

之後白鑫果然連贏了三盞燈，三盞各有特色，阿水提著燈籠眼睛都看花了。

白鑫算了下時辰，這個階段差不多可以結束了。他並不是沖著游戲的獎勵來的，自然不用一直玩到游戲時間結束，而黃仲瑛幾人不知鉆到哪裏去了，他跟阿水沒看到人，就沒有向他們告辭。

約會的最後一步即是吃東西。玩累了坐下來吃一碗熱乎乎的芝麻湯圓，實在舒服。

白鑫牽著阿水找了一處較為幹凈的攤子坐下，點了兩碗湯圓，一碗的份量可不小，旁邊桌上一對父子只要了一碗，一人吃一半過過嘴癮。本地盛產土豆——即花生，而芝麻不常見，故而芝麻湯圓殊為難得，一般人家吃的湯圓裏頭不包糖便包土豆。

阿水特別喜歡吃芝麻，見他吃得歡欣，白鑫又要了一碗給他，卻被拒絕了。燈光月光照不到黑暗的桌底，阿水暗中摸了下肚子，然後說：“一碗就夠了，吃多晚上會積食反而是浪費了。”

“嗯，聽你的。”白鑫陪著阿水又坐了會，在攤主有意見之前兩人起身回家。

月光下，白鑫瞄了瞄阿水。“怎麽啦？”阿水偏過頭，眼神清亮地看著他。

白鑫躍躍欲試地說：“我背你回去吧？”

“！”阿水先是被他的熱情嚇住了，隨即朝四周掃視一番，他有些遲疑地回應道：“這樣不太好吧？咱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這般年紀了……”

白鑫聽出他有些意動，當即跨步立在他面前，彎下腰來，“上來上來，我們是夫夫，丈夫背郎君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阿水被白鑫忽悠幾句，當真靠上去攀住他的肩膀。白鑫雙手握住阿水的兩條長腿，輕輕松松將人背起來，邁著矯健的步伐悠悠然走回去。

夜光下，這對親密貼在一起的夫夫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便是連掛在頭頂上的圓月瞧見了，都羞澀地躲進雲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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